“当观众满怀着对上野老师的期待点开视频时,看到全嘻嘻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你不结婚是因为被男人伤害过吗’,就忍不住想退出了。”
近日,三位从北大毕业十年的30+已婚女性与75岁的日本著名社会学家,日本女性学、性别研究领域的开拓者上野千鹤子老师的对话视频引起了全网热议。
令众多网友大跌眼镜的是,北大高材生@全嘻嘻及其室友佳佳、世中在这次对话中非但没有呈现出专业的知识储备,反而将对“女性主义”这一宏大深刻的话题探讨,转化为了家长里短式的私人婚恋问题咨询,并在冒犯式的提问中屡次试图博得上野老师的认可。
借着高学历标签自带的光环,三位女性早在此前就凭借「北大宿舍聊天」系列上过多次热门。随着这次网络讨论的持续发酵,全嘻嘻此前视频中的一些言论也被网友翻出。
诸如“因为丈夫要购买性服务,而反思自己做得不够好”“为了留住老公,放弃婚前共同认可的丁克决定”的经历与话语,让网友不禁惊诧:北大毕业的高知才女,何至于此?
此外,也有网友细心地察觉出,此次舆论翻车事件,似乎又是一场资本预谋的营销:通过女性up主@全嘻嘻与男性up主@江湖举人同上野老师对话的对比,引爆争议、制造话题以获得流量转化。
尽管@全嘻嘻本人已在微博账号中对此进行了回应,也在舆论压力之下将网名「蔡全嘻嘻」(网友质疑其“冠夫姓”)改为了「全嘻嘻」,但与此相关的争议与讨论仍在 持续 。作为北大高材生的@全嘻嘻,其言论引人不适的关键在何处?当我们讨论“女性主义”时,我们又该讨论些什么?
如前所述,尽管将个人表现与学校划上等号的评价并不客观,但三人在视频中一再向老师寻求认同的表现,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当下高等教育在培养「精英」层面的缺失。
在实用主义哲学观看来,认识的作用并非反映客观世界的本质和规律,而是明白行动的效果,从而给行动提供动力。而全嘻嘻关于“是不是学习了女性主义就可以不受到伤害”的问题,正是基于为其行动提供动力的认识动机。
上学时,把课本上的知识学好就能做对题目,把题都做对就能拿高分,而考上名校之后,就可以用学历置换到优质的社会资源。有着类似成长经历的名校学霸,在进入社会后往往也难以摆脱功利性的应试思维。
在上野老师年轻之时,女性主义一词尚未出现。正是以上野老师为代表的一代代女性主义者通过自身的努力,慢慢让社会认识到男女地位的不平等以及女性的重要性,才让该词在今时今日成为了社会上不容忽视的思潮之一。
而对于这三位北大毕业生而言,「女性主义」似乎不再是需要不断更新的进步思潮,而是一部已经写好了的通往成功之路的行动指南。
似乎掌握了女性主义,就能对抗生活中全部的疑难杂症。而成为女性主义者,则与成为这个时代被接受、认可甚至向往的成功女性划上等号。
当女性主义成为女性生活的“成功学教义”时,上野千鹤子本人就被自然赋予了女性成功与否的“判卷人”的角色。
所以在对话中,她们总在焦急地寻求上野老师的认可:上野老师是一名完美的女性主义者,而已婚已育的我就是一名有瑕疵的女性主义者吗?我的伴侣是不是要同意《厌女》中的所有论述,才是一名合格的爱人?
尽管讲述者的语气真诚到近乎“委屈”,但潜台词依然不过是想得到老师的亲口承认:“你是非常完美的女性主义者,之前网络上基于你的婚育经历的负面评论都是错误的。”
比起搞懂女性主义到底意味着什么,证明自己是一名女性主义者并进而享受女性主义红利,或许才是全嘻嘻们真正想要的。
回望全嘻嘻此前的视频,她提到因为性生活不够和谐,丈夫要去“购买性服务”(注:嫖娼),但她却因此反思了自己在夫妻生活中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并且从此规定了性生活的时间安排。
早在婚前夫妻二人就达成了丁克协议,但婚后丈夫却反悔想要孩子,她经过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不生孩子,丈夫一定会出轨,所以最终选择了生育。
看到上述言论,当我们站在理性人的角度,并尽量保持客观地对此判断时,我们会很自然地得出结论:全嘻嘻在婚姻关系中,既没有被平等对待,也无法实现个人选择的自由。
尽管遭遇了不公,但她却不愿承认自己在婚姻关系中是一名受害者。除了追求认同以享受红利以外,「恐弱」或许也能为她的行为作出解释。在上野老师看来,越是掌握着话语权的精英女性,越是抵触成为受害者。
当“独立女性”的标签不断放大着精英女性的光环时,她们也越来越无法接受自己会在婚姻关系中失去“自主决定权”这件“丢人”的事。
也许对于全嘻嘻们而言,认识到该如何诚实地接纳自己而不为自己开脱,不再以“做题家”的思维去迎合“判卷人”的答案,才是一生真正的课题所在。
尽管这次对话效果不尽人意,但其客观上仍然促进了女性主义在互联网中的传播与讨论。也让我们进一步思考:当我们讨论女性主义时,我们应该讨论什么?
女性主义观念认为,现实社会建立于男性被给予了比女性更多特权的父权体系之上。 但女性主义运动并非让女性对抗男性,而是去结束性别歧视、性剥削与压迫,以实现在全人类消除性别不平等这一目的。
女性主义者终其一生为了实现性别平等,故而在其内部更无高低之分,也不因是否选择了婚育而有所区别。
但当全嘻嘻问出“在女性主义内部,不结婚的女性主义是不是地位更高”的问题时,显然在其心中仍对女性主义保留着等级制度的枷锁。
这层枷锁固然彰显着全嘻嘻本人对女性主义认识的浅薄,但从中也得以窥见一部分社会情绪与固化认知,像全嘻嘻这样活得“拧巴”的女性,不在少数。
当我们对三位北大毕业生“背刺”女性主义而感到愤慨时,或许女性主义者在当今时代所切实感受到的结构性束缚更值得被看见,被讨论。
去年9月,一篇《成为女性主义者,有什么用?》的文章在朋友圈刷屏。作者是一名熟读波伏娃,性别研究专业博士毕业的大学老师。
作为一名女性主义者,她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位愿意在家带孩子的老公,而她则活成了一位拼命工作,独立还房贷,支付全家人生活所需的“中年男人”。
当从理论中抽离出身,在现实中生活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所渴望的自由不过是建立在了对婆婆、妈妈一代人的剥削之上。
当我们的思想正向着男女平权昂首阔步地前进时,配套的社会制度以及已经固化的传统习俗却很难在朝夕间取得显著改变。
尽管如此,我们承认社会结构性束缚的存在,绝非为了让女性主义就此偃旗息鼓,或者对女性主义者施以嘲讽:看,你们活得并不纯粹!
我们承认社会结构性束缚的存在,恰恰是要鼓励女性主义者,在如今虽谈不上满怀希望,也不至于绝望倒退的社会现实中,能够充分发挥个体的主观能动性,捍卫每一个独立个体所拥有的自由选择的权利。
女性主义无需完美与瑕疵之比较,婚姻和生育也从来不是衡量女性主义的标准所在,问题只在于是否追求性别平等以及女性的自由。
二百年前,英国女作家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其著作《女权辩护:关于政治和道德问题的批评》中,呼吁给予女性同男性一样的教育权、工作权和政治权并最早提出妇女选举权运动,影响了弗吉尼亚·伍尔夫以及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内的后世作家,也被视为现代女权主义的奠定人之一。
二百年后,75岁高龄的上野女士温柔地说道 ,“前人争取了更多选项,换个说法就是争取更多自由,这都是女性努力得来的成果。但我们还处在一个半吊子的时代,希望你们可以努力把一个稍微更好的世界交到下一代的手中。”
而对于我们每个个体而言,如果无法在宏大的社会议题中担任掌舵手,至少可以先试着让自己自由地选择,诚实地活着。
[1]知乎-@江湖夜雨十年灯@神奇大太:如何评价视频《北大宿舍聊天上野千鹤子》?
标签: #女性主义 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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