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状病毒的蔓延状况在欧洲和法国似乎开始减缓。春意正浓,外面的气氛给人的感觉是,大家不会等到政府宣布解禁后才会老老实实地走出家门。大街上人这两天越来越多,部分商铺开始营业。无法去做评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情绪。本人的想法是,保持身心健康,在自己可以掌控的情况下,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最近的工作转向室内,案头工作居多,三到四个项目同时进行,估计忙到年底也不一定能结束。
已经好些天了,想写写关于女性的问题。特别是看到禁闭以来日益增加的家庭暴力,而女性又是其中的主要受害者。女性主义话题总会让很多人感兴趣,但也会让另一些人不以为然。有很多关于女性主义的误解,这种误解在我自懂事起,到真正接触到它在社会和文化层面的问题,到我开始参与的所有与之有关的活动和项目,我都会时常遇到,看到或听到;越接触它,越深入了解它,我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意识到它远远的超过我原先的认知和估量。
法国自禁闭以来,家庭暴力举报电线%。法国女性团结互助会呼吁邻居和亲戚都应该动员起来举报身边的家庭暴力事件。法国内政部新增加了数十家酒店式公寓,一千多个紧急住所用以对付因暴力有家难回的人。并设立了街边药店举报点以及其他各种简捷通报电话热线。警方,检查院,心理咨询机构和社会救助机构每天都在跟踪家暴案件和所涉及的人员。国家还临时宣布设立了特殊基金,以帮助女性受害者。更多的非官方女权主义团体通过Instagram等社交媒体,极大可能地汇集全社会的资源为因家庭暴力受害的妇女和儿童提供有效的人道主义支持。专家们在几百件重要案件中作了详细的分析和总结,认为导致家庭暴力骤然升高的原因除了个案历史原因之外,禁足期间的案例直接导致原因还有酒精,紧张焦虑,心理障碍和配偶矛盾等等。这在原来就非常严重的女性歧视现象上无疑是雪上加霜。
法国上周将2014年的一起谋杀案在全国紧闭的情况下仍坚持开庭判决(网络公开审判),对被前任伴侣谋害的伊萨贝勒和她的两个孩子的家属予以重金赔偿,男方被予以终身监禁的判决。迄今为止,与此类配偶杀人定罪的相似案件并不多,有过两起,分别为2014年和2017年,分别判以15万欧元和5万4千欧元的赔偿。关键的问题是,普遍来说有很多受害女性的家庭及亲属并不去真正地诉诸法律程度。有一位受害者在听证会上说:“人们的态度很奇怪,什么也不做,就好像这些女性们死有余辜。”法国“歧视女性”家庭互助联盟主席桑德琳·布查伊特(Sandrine Bouchait)声称这次的判决是“女性歧视问题在司法上的进步和胜利”。在这个时候作出如此的举措,可以看出来是政府的督促和有意而为之;有点亡羊补牢,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人类在遭遇历史性事件的时候,也是各种问题集中显现和爆发的时候,其中包括政治,商业,宗教,文化和种族歧视等等,最近我们已经大量地看到这些问题正在以各种方式呈现和变异。但人们往往总会忽略女性生存状态的问题,直到有惨案和重大事件发生。忽略,是因为我们极少地意识到问题的隐性存在。法律条文和国家强制措施或许容易制定和实施,但人们根深蒂固意识中的东西恐怕却一时半会地难以去除。前天我跟法国女性主义民主联盟的负责人埃莉萨贝特通话时,甚至聊到法语中称谓的问题,因为在法语中,很多官方信函依然固执地用“先生”来称呼作家,律师,法官或总监等等职位,而无视对方是男性还是女性。确实,我们已经无法更改法语中约定俗成的“人类”和“男性”公用同一个词语“HOMME”,因为它已经成为一种通用语法(由此可见人类最早的意识里就是男性缔造了一切);但现实生活中,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这些个体既有其性别特征,也有其个人爱好和情感取向,以及他们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当一个社会只将“人”机械化程序化地按照职能来分类,它其实是在走向反人性的方向。这也正是上世纪女性主义运动的部分理论走向死胡同的原因,首当其冲的是西蒙·波伏娃所提供的女权主义理论依据,将女性的生成归罪于“后天的培养”,而因此鼓励女性的反抗和自强,却最终成为第二个“男性”,以及男权社会的帮凶(强权意志)。但实际上女性有自己的性别基因优势和由此而生的创造力,它应该得到应有的保存和激励,而不是泯杀。法国当代女性主义领袖级人物,同时也是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安托瓦内特·福克(Antoinette Fouque)将女性的这种创造力命名为”子宫的欲望”,并创造了“女性学”学科,以此昭示世界的多元性,而不是单一的,一元化的。但多元化的状况并不是说,女性因为与男性的不同,便从此屈服于这种差异,等待社会给她们分工和指点去处,而不去尊重女性自身所具备的能力和她们所要做出的选择。举一个例子,法国68年五月革命风暴开始的时候,人们在政治,教育,文化等各个领域颠覆忙活了两周多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到或哪怕意识到女性问题;福克在后来的回忆访谈中几乎怀着切肤之痛地述说到了这一点:
福克:“在索邦大学,只有男人们说话,女孩子们只是打印机。最大的问题在于,“女性问题”甚至在那里都不曾存在过!
68年1月,一位朋友介绍我认识了莫尼卡·薇提(Monique Wittig),她跟我的反应一样。
福克:“所以,68年10月,我们开始成立女性解放运动组织(MLF),但我们首先申明,这不是一个男女混合的团体。
这是我在参与制作安托瓦内特·福克的生平电影中文版时,所做的摘录。去年我们将此影像在她的著作“两性”(Il y a deux sexes)的中文版于中国出版发行的发布现场进行了滚动播放。与此同时还有各种围绕福克女性主义理论和实践而展开的专题讲座。到场的读者和观众每次都济济一堂,并且提出了很多的问题,尽管大家的问题大都还处于了解和认知性阶段;确实,能够联系当下的社会状况和现实问题所引发的深入思考,或许还需要时间。(这也正是女性主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原因。)不少人甚至觉得中国是不存在女性问题的,清楚地记得在杭州法语联盟的见面会上,有一位男性读者所提出的问题。他说:“我不知道别人家情况怎样,至少在我家肯定没有女性问题;因为我们家都是老婆说了算,甚至我的工资都是全数交给老婆管的。”当时大家一阵哄笑。我的同仁,两位法国女性主义专家埃莉萨贝特和米歇尔在翻译人员解释完后,微笑着面面相觑,以为这是开玩笑,不知如何作答。但我知道这不是玩笑,他说的是大实话,并且是中国家庭的普遍现象;我也知道这在西方国家基本上是不可能想象的,这完全不在她们的逻辑思维范围内;我只能代为回答了那位男士。首先,我对他的到场表示了欢迎和称赞,因为女性问题最终必须有男性们的参与才能得到全面而实质性的进展。然后,我反问他,他是否想过“为什么他的夫人需要掌管财物和决策大权?”这位男士没能做出确切的回答。我谈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我认为,这是一种不自信和缺少安全感的表现;个中原因既有个人的也有历史和社会的。这里涉及到夫妻关系,社会阶级结构,社会保障体制和普遍的价值观等很多方面的问题,在这一切都还不够稳定和健全的情况下,人一定会寻求另一种可能性来保全自己;而女性无论在职场,在家庭,在各种社会关系中都受到比男性更多的传统观念的约束和区别对待;同时,她们一直以来还是“一夫多妻制”观念的牺牲品,尽管在当今的中国社会一夫多妻已经被明文禁止,并且在建国到改革开放之前被严格禁止;但是在改革开放,经济大潮到来之后,社会上突然涌现的“小三小四之现象”预示着这种传统糟粕的抬头,它一下子颠覆了中国社会几十年来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而背后所涵盖的复杂的社会问题更加值得人们去重视和探索。
说到最后,还是一个意识形态的问题,任何矫枉过正的方式都不是解决女性问题的最佳方式。女性的平等和权益问题不单单是女性的问题,也是人类权利的一部分。它所给予的思考价值既是解放女性,也是提供人类一个公正平等的视觉角度来看待所有的不平等问题,要知道性别歧视除了”女性问题“,还有对同性恋者的歧视,对男性的歧视等等。记得有一次我去巴黎八大听一个讲座,在进校门安检的时候,保安检查了前面一位男性的随身物品后,轮到我时门卫没检查就让我过去了,还没走出两步,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争吵声,转头看到刚刚排我后面的男士正对着门卫嚷嚷:“性别歧视!”(Sexisme)。是呀,为什么只查男性,不查女性呢?这一次,尽管作为女性,我得到了便利,但我还是认可并赞同这位男士的反应。无论是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还是阶级歧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意识”的问题,而要解决这些意识问题的首要举措是“社会监督意识”,它需要的是发声和敢于发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各人自扫门前雪等等意识恐怕都不应该是一个健康社会所持有的态度。
2019年以来整整一年,法国来自“世界报”等各大媒体的几十名记者自动组成团队,予以调查所有歧视女性案或婚姻内谋杀案等等,并做了详细的记录和深入的分析,帮助人们提高对女性问题严重性的认识。法国是经历了很长时间之后才为女性争取到了选举权和堕胎的合法化,而与家庭暴力,同工同酬,国家世俗主义和教义主义等等的斗争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安托瓦内特·福克等当代法国女性主义知识分子更是进一步地“从量等到质等”的认知中,逐步地实践,并走在了人类性别平等解放的最前沿。她们所带来的女权主义理论给予的是一种具有创意性的,更全面的叙事方式的参考,这些提议更具有批判性,自由性,解放性和包容性。在拉丁语里,创造“Creare”一词即被包含在生育la procréation之中。安托瓦内特·福克曾经写道:对我来说,“追忆似水年华”中,普鲁斯特所寻找的声音其实就是他母亲的声音;这种声音是他文本里的方向和图景,是最本源的声音。
我在家”!(此表达模式自从2015年法国“查理报”之后并一直被采用,用以抗击一切对人类造成威胁的事件)
何宇红,法国亚洲艺术家联合会UAAF创始人。旅法华裔作家、艺术评论家、策展人,资深媒体人,全法记者协会会员,法国独立民主联盟UDI成员以及国际女性运动的倡导者。组织策划过数十场国际大中型艺术展览、拍卖会等项目,撰写出版有长中短篇小说《请不要去教堂寻找上帝》、《乘着空空的帆船去流浪》、《夜眼》、《自杀者》等;音乐剧剧本《石头的家书》,艺术评论《将艺术镶嵌在生命的总背景之中》、《当代艺术的峰回路转》、《基弗:废墟神话的缔造者》,《马塞尔杜尚奖及其文化反思》以及世界当代著名艺术家的三十余篇访谈传记等等。作品及言论见诸于国际各种专业文学艺术杂志、网站及媒体诸如雅昌艺术、凤凰艺术、凤凰卫视、画刊、RFI(法广)、TV5(法国电视五台)、芙蓉、人民网、新华日报等等,文字除中文之外,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语种。返回搜狐,查看更多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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